更新時間:2022-04-09 06:48:23作者:admin2
明詩第六 大舜云∶“詩言志,歌永言。”圣謨所析,義已明矣。是以“在心為志,發言為詩”,舒文載實,其在茲乎!詩者,持也,持人情性;三百之蔽,義歸“無邪”,持之為訓,有符焉爾。 人稟七情,應物斯感,感物吟志,莫非自然。昔葛天樂辭,《玄鳥》在曲;黃帝《云門》,理不空弦。至堯有《大唐》之歌,舜造《南風》之詩,觀其二文,辭達而已。及大禹成功,九序惟歌;太康敗德,五子咸怨:順美匡惡,其來久矣。自商暨周,《雅》、《頌》圓備,四始彪炳,六義環深。子夏監絢素之章,子貢悟琢磨之句,故商賜二子,可與言詩。自王澤殄竭,風人輟采,春秋觀志,諷誦舊章,酬酢以為賓榮,吐納而成身文。逮楚國諷怨,則《離騷》為刺。秦皇滅典,亦造《仙詩》。 漢初四言,韋孟首唱,匡諫之義,繼軌周人。孝武愛文,柏梁列韻;嚴馬之徒,屬辭無方。至成帝品錄,三百馀篇,朝章國采,亦云周備。而辭人遺翰,莫見五言,所以李陵、班婕妤見疑于后代也。按《召南·行露》,始肇半章;孺子《滄浪》,亦有全曲;《暇豫》優歌,遠見春秋;《邪徑》童謠,近在成世:閱時取證,則五言久矣。又古詩佳麗,或稱枚叔,其《孤竹》一篇,則傅毅之詞。比采而推,兩漢之作也。觀其結體散文,直而不野,婉轉附物,怊悵切情,實五言之冠冕也。至于張衡《怨篇》,清典可味;《仙詩緩歌》,雅有新聲。 暨建安之初,五言騰踴,文帝陳思,縱轡以騁節;王徐應劉,望路而爭驅;并憐風月,狎池苑,述恩榮,敘酣宴,慷慨以任氣,磊落以使才;造懷指事,不求纖密之巧,驅辭逐貌,唯取昭晰之能∶此其所同也。及正始明道,詩雜仙心;何晏之徒,率多浮淺。唯嵇志清峻,阮旨遙深,故能標焉。若乃應璩《百一》,獨立不懼,辭譎義貞,亦魏之遺直也。 晉世群才,稍入輕綺。張潘左陸,比肩詩衢,采縟于正始,力柔于建安。或析文以為妙,或流靡以自妍,此其大略也。江左篇制,溺乎玄風,嗤笑徇務之志,崇盛忘機之談,袁孫已下,雖各有雕采,而辭趣一揆,莫與爭雄,所以景純《仙篇》,挺拔而為雋矣。宋初文詠,體有因革。莊老告退,而山水方滋;儷采百字之偶,爭價一句之奇,情必極貌以寫物,辭必窮力而追新,此近世之所競也。 故鋪觀列代,而情變之數可監;撮舉同異,而綱領之要可明矣。若夫四言正體,則雅潤為本;五言流調,則清麗居宗,華實異用,惟才所安。故平子得其雅,叔夜含其潤,茂先凝其清,景陽振其麗,兼善則子建仲宣,偏美則太沖公干。然詩有恒裁,思無定位,隨性適分,鮮能通圓。若妙識所難,其易也將至;忽以為易,其難也方來。至于三六雜言,則出自篇什;離合之發,則萌于圖讖;回文所興,則道原為始;聯句共韻,則柏梁馀制;巨細或殊,情理同致,總歸詩囿,故不繁云。 贊曰∶民生而志,詠歌所含。興發皇世,風流《二南》。 神理共契,政序相參。英華彌縟,萬代永耽。 《情采》 ---《文心雕龍》(第三十一) 作者:劉勰 圣賢書辭,總稱文章,非采而何?夫水性虛而淪漪結,木體實而花萼振,文 附質也。虎豹無文,則鞟同犬羊;犀兕有皮,而色資丹漆,質待文也。若乃綜 述性靈,敷寫器象,鏤心鳥跡之中,織辭魚網之上,其為彪炳,縟采名矣。 故立文之道,其理有三:一曰形文,五色是也;二曰聲文,五音是也;三曰 情文,五性是也。五色雜而成黼黻,五音比而成韶夏,五情發而為辭章,神理之 數也。 《孝經》垂典,喪言不文;故知君子常言,未嘗質也。老子疾偽,故稱“美 言不信”,而五千精妙,則非棄美矣。莊周云“辯雕萬物”,謂藻飾也。韓非云 “艷乎辯說”,謂綺麗也。綺麗以艷說,藻飾以辯雕,文辭之變,于斯極矣。 研味《孝》、《老》,則知文質附乎性情;詳覽《莊》、《韓》,則見華實 過乎淫侈。若擇源于涇渭之流,按轡于邪正之路,亦可以馭文采矣。夫鉛黛所以 飾容,而盼倩生于淑姿;文采所以飾言,而辯麗本于情性。故情者文之經,辭者 理之緯;經正而后緯成,理定而后辭暢:此立文之本源也。 昔詩人什篇,為情而造文;辭人賦頌,為文而造情。何以明其然?蓋風雅之 興,志思蓄憤,而吟詠情性,以諷其上,此為情而造文也;諸子之徒,心非郁陶, 茍馳夸飾,鬻聲釣世,此為文而造情也。故為情者要約而寫真,為文者淫麗而煩濫。 而后之作者,采濫忽真,遠棄風雅,近師辭賦,故體情之制日疏,逐文之篇愈盛。 故有志深軒冕,而泛詠皋壤。心纏幾務,而虛述人外。真宰弗存,翩其反矣。 夫桃李不言而成蹊,有實存也;男子樹蘭而不芳,無其情也。夫以草木之微, 依情待實;況乎文章,述志為本。言與志反,文豈足征? 是以聯辭結采,將欲明經,采濫辭詭,則心理愈翳。固知翠綸桂餌,反所以 失魚。“言隱榮華”,殆謂此也。是以“衣錦褧衣”,惡文太章;賁象窮白,貴 乎反本。夫能設模以位理,擬地以置心,心定而后結音,理正而后摛藻,使文不 滅質,博不溺心,正采耀乎朱藍,間色屏于紅紫,乃可謂雕琢其章,彬彬君子矣。 贊曰:言以文遠,誠哉斯驗。心術既形,英華乃贍。 吳錦好渝,舜英徒艷。繁采寡情,味之必厭。 注解: 古代圣賢的著作,總的都稱為文章,不是因為有文采,那是因為什么呢?由于水性虛柔,才有波紋蕩漾;由于樹體堅實,才有花朵開放,這說明外在的表現形式依附于內在的實質。虎皮豹皮如果沒有斑紋,那就跟狗皮羊皮一樣了;犀兕雖然有皮,但制成鎧甲還要靠涂上丹漆才有色彩,可見內在的實質需要外在的表現形式。至于抒發思想感情,鋪陳描寫萬事萬物,用文字刻劃內心活動,在紙上組織文辭,文章應當光彩煥發、文采繁富是很明白的了。所以構成文采的途徑有三條:第一種叫形中之文,是靠青、黃、赤、白、黑五色構成的;第二種叫聲中之文,是靠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音構成的;第三種叫情中之文,是靠喜、怒、哀、樂、怨五情構成的。五色相調,便會呈現漂亮的花紋;五音相配,就會形成美妙的樂曲;五情抒發,便會產生優美的辭章。這是天然的規律啊。 時序第四十五 時運交移,質文代變,古今情理,如可言乎?昔在陶唐,德盛化鈞,野老吐 “何力”之談,郊童含“不識”之歌。有虞繼作,政阜民暇,薰風詩于元后, “爛云”歌于列臣。盡其美者何?乃心樂而聲泰也。至大禹敷土,九序詠功,成 湯圣敬,“猗歟”作頌。逮姬文之德盛,《周南》勤而不怨;大王之化淳,《邠 風》樂而不淫。幽厲昏而《板》、《蕩》怒,平王微而《黍離》哀。故知歌謠文 理,與世推移,風動于上,而波震于下者。 春秋以后,角戰英雄,六經泥蟠,百家飆駭。方是時也,韓魏力政,燕趙任 權;五蠹六虱,嚴于秦令;唯齊、楚兩國,頗有文學。齊開莊衢之第,楚廣蘭臺 之宮,孟軻賓館,荀卿宰邑,故稷下扇其清風,蘭陵郁其茂俗,鄒子以談天飛譽, 騶奭以雕龍馳響,屈平聯藻于日月,宋玉交彩于風云。觀其艷說,則籠罩《雅》、 《頌》,故知暐燁之奇意,出乎縱橫之詭俗也。 爰至有漢,運接燔書,高祖尚武,戲儒簡學。雖禮律草創,《詩》、《書》 未遑,然《大風》、《鴻鵠》之歌,亦天縱之英作也。施及孝惠,迄于文景,經 術頗興,而辭人勿用,賈誼抑而鄒枚沉,亦可知已。逮孝武崇儒,潤色鴻業,禮 樂爭輝,辭藻競騖:柏梁展朝宴之詩,金堤制恤民之詠,征枚乘以蒲輪,申主父 以鼎食,擢公孫之對策,嘆皃寬之擬奏,買臣負薪而衣錦,相如滌器而被繡。于 是史遷壽王之徒,嚴終枚皋之屬,應對固無方,篇章亦不匱,遺風馀采,莫與比 盛。越昭及宣,實繼武績,馳騁石渠,暇豫文會,集雕篆之軼材,發綺縠之高喻, 于是王褒之倫,底祿待詔。自元暨成,降意圖籍,美玉屑之譚,清金馬之路。子 云銳思于千首,子政讎校于六藝,亦已美矣。爰自漢室,迄至成哀,雖世漸百齡, 辭人九變,而大抵所歸,祖述《楚辭》,靈均馀影,于是乎在。自哀、平陵替, 光武中興,深懷圖讖,頗略文華,然杜篤獻誄以免刑,班彪參奏以補令,雖非旁 求,亦不遐棄。及明章疊耀,崇愛儒術,肄禮璧堂,講文虎觀,孟堅珥筆于國史, 賈逵給札于瑞頌;東平擅其懿文,沛王振其通論;帝則藩儀,輝光相照矣。自和 安以下,迄至順桓,則有班傅三崔,王馬張蔡,磊落鴻儒,才不時乏,而文章之 選,存而不論。然中興之后,群才稍改前轍,華實所附,斟酌經辭,蓋歷政講聚, 故漸靡儒風者也。降及靈帝,時好辭制,造羲皇之書,開鴻都之賦,而樂松之徒, 招集淺陋,故楊賜號為驩兜,蔡邕比之俳優,其馀風遺文,蓋蔑如也。 自獻帝播遷,文學蓬轉,建安之末,區宇方輯。魏武以相王之尊,雅愛詩章; 文帝以副君之重,妙善辭賦;陳思以公子之豪,下筆琳瑯;并體貌英逸,故俊才 云蒸。仲宣委質于漢南,孔璋歸命于河北,偉長從宦于青土,公干徇質于海隅; 德璉綜其斐然之思;元瑜展其翩翩之樂。文蔚、休伯之儔,于叔、德祖之侶,傲 雅觴豆之前,雍容衽席之上,灑筆以成酣歌,和墨以藉談笑。觀其時文,雅好慷 慨,良由世積亂離,風衰俗怨,并志深而筆長,故梗概而多氣也。 至明帝纂戎,制詩度曲,征篇章之士,置崇文之觀,何劉群才,迭相照耀。 少主相仍,唯高貴英雅,顧盼合章,動言成論。于時正始馀風,篇體輕澹,而嵇 阮應繆,并馳文路矣。 逮晉宣始基,景文克構,并跡沉儒雅,而務深方術。至武帝惟新,承平受命, 而膠序篇章,弗簡皇慮。降及懷愍,綴旒而已。然晉雖不文,人才實盛:茂先搖 筆而散珠,太沖動墨而橫錦,岳湛曜聯璧之華,機云標二俊之采。應傅三張之徒, 孫摯成公之屬,并結藻清英,流韻綺靡。前史以為運涉季世,人未盡才,誠哉斯 談,可為嘆息。 元皇中興,披文建學,劉刁禮吏而寵榮,景純文敏而優擢。逮明帝秉哲,雅 好文會,升儲御極,孳孳講藝,練情于誥策,振采于辭賦,庾以筆才愈親,溫以 文思益厚,揄揚風流,亦彼時之漢武也。及成康促齡,穆哀短祚,簡文勃興,淵 乎清峻,微言精理,函滿玄席;澹思濃采,時灑文囿。至孝武不嗣,安恭已矣。 其文史則有袁殷之曹,孫干之輩,雖才或淺深,珪璋足用。 自中朝貴玄,江左稱盛,因談馀氣,流成文體。是以世極迍邅,而辭意夷泰, 詩必柱下之旨歸,賦乃漆園之義疏。故知文變染乎世情,興廢系乎時序,原始以 要終,雖百世可知也。 自宋武愛文,文帝彬雅,秉文之德,孝武多才,英采云構。自明帝以下,文 理替矣。爾其縉紳之林,霞蔚而飆起。王袁聯宗以龍章,顏謝重葉以鳳采,何范 張沈之徒,亦不可勝也。蓋聞之于世,故略舉大較。 暨皇齊馭寶,運集休明:太祖以圣武膺箓,世祖以睿文纂業,文帝以貳離含 章,中宗以上哲興運,并文明自天,緝遐景祚。今圣歷方興,文思光被,海岳降 神,才英秀發,馭飛龍于天衢,駕騏驥于萬里。經典禮章,跨周轢漢,唐、虞之 文,其鼎盛乎!鴻風懿采,短筆敢陳;飏言贊時,請寄明哲! 贊曰:蔚映十代,辭采九變。樞中所動,環流無倦。 質文沿時,崇替在選。終古雖遠,曠焉如面。 知音第四十八 知音其難哉!音實難知,知實難逢,逢其知音,千載其一乎!夫古來知音,多賤同而思古。所謂“日進前而不御,遙聞聲而相思”也。昔《儲說》始出,《子虛》初成,秦皇漢武,恨不同時;既同時矣,則韓囚而馬輕,豈不明鑒同時之賤哉!至于班固、傅毅,文在伯仲,而固嗤毅云“下筆不能自休”。及陳思論才,亦深排孔璋,敬禮請潤色,嘆以為美談;季緒好詆訶,方之于田巴,意亦見矣。故魏文稱∶“文人相輕”,非虛談也。至如君卿唇舌,而謬欲論文,乃稱“史遷著書,諮東方朔”,于是桓譚之徒,相顧嗤笑。彼實博徒,輕言負誚,況乎文士,可妄談哉!故鑒照洞明,而貴古賤今者,二主是也;才實鴻懿,而崇己抑人者,班、曹是也;學不逮文,而信偽迷真者,樓護是也;醬瓿之議,豈多嘆哉! 夫麟鳳與麏雉懸絕,珠玉與礫石超殊,白日垂其照,青眸寫其形。然魯臣以麟為麏,楚人以雉為鳳,魏民以夜光為怪石,宋客以燕礫為寶珠。形器易征,謬乃若是;文情難鑒,誰曰易分? 夫篇章雜沓,質文交加,知多偏好,人莫圓該。慷慨者逆聲而擊節,醞藉者見密而高蹈;浮慧者觀綺而躍心,愛奇者聞詭而驚聽。會己則嗟諷,異我則沮棄,各執一偶之解,欲擬萬端之變,所謂“東向而望,不見西墻”也。 凡操千曲而后曉聲,觀千劍而后識器。故圓照之象,務先博觀。閱喬岳以形培塿,酌滄波以喻畎澮。無私于輕重,不偏于憎愛,然后能平理若衡,照辭如鏡矣。是以將閱文情,先標六觀∶一觀位體,二觀置辭,三觀通變,四觀奇正,五觀事義,六觀宮商。斯術既行,則優劣見矣。 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,觀文者披文以入情,沿波討源,雖幽必顯。世遠莫見其面,覘文輒見其心。豈成篇之足深,患識照之自淺耳。夫志在山水,琴表其情,況形之筆端,理將焉匿?故心之照理,譬目之照形,目了則形無不分,心敏則理無不達。然而俗監之迷者,深廢淺售,此莊周所以笑《折揚》,宋玉所以傷《白雪》也。昔屈平有言∶“文質疏內,眾不知余之異采。”見異唯知音耳。揚雄自稱∶“心好沉博絕麗之文。”其不事浮淺,亦可知矣。夫唯深識鑒奧,必歡然內懌,譬春臺之熙眾人,樂餌之止過客,蓋聞蘭為國香,服媚彌芬;書亦國華,玩繹方美;知音君子,其垂意焉。 贊曰∶洪鍾萬鈞,夔曠所定。良書盈篋,妙鑒乃訂。 流鄭淫人,無或失聽。獨有此律,不謬蹊徑